近年来,歌剧创作呈井喷之势,能作为保留剧目反复上演的少之又少。许多新作概念化的东西太多,看过实际演出之后不能被打动,留不下什么难忘的印象。民族歌剧《彝红》在演出前看过相关的报道和评述,对于这些,我是抱着两个基本点走进剧场的;首先求证好听不好听,好看不好看。其次,求证一下之前看到的评说。
序曲一出来,一个彝族风格很浓郁的优美旋律出来了,一听便是一个彝族民歌旋律。其后,这个序曲一直沿着这个风格生发下去,没有什么硬性的技巧植入来阻碍人们进入第一幕的故事情节,这个旋律其后在剧中多次出现,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接下来一个彝族民风场景自然到来。彝族女子的换童裙成人礼场面,彝族姑娘妮扎嫫在这个民俗意味很浓的场景中登场,她成为富于诗意的戏剧主线,贯穿起了全剧的矛盾发展。在这一场,载歌载舞的彝族群众展示了艺术天赋。接下来,欲借路北上抗日的红军战士天红与彝族青年拉铁从误会到结下了生死之情,这一情节巧妙地将当年刘伯承将军与彝族头人小叶丹歃血为盟的史实化为一种传奇在这里暗示,不失是一种巧妙的戏剧演绎方式,不事概念出发,但使歌剧好听好看。其后,天红与拉铁在多首富于彝风彝情的独唱和二重唱中将戏剧发展的节奏加速推进,直至两人一起牺牲将鲜血洒在了大凉山。当逃婚的妮扎嫫为掩护护送红军果基支队的“彝海结盟”军旗而中枪身亡后,这部歌剧以动人心魄的叙事和民风浓郁的优美彝族歌舞成为一曲对信仰与爱情的赞歌,以彝族民歌“五彩云霞”动机演化而出的那些段落已在观众的心中挥之不去了。我认为,歌剧首先要好听好看才能打动人,而要好听好看是要用心去写的,而不是用概念和技法去写。
题材的音乐性
人们常说歌剧的题材要有音乐性,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容易,有些很有音乐性的题材如果没有对音乐的悟性也会使之索然无味。《彝红》对此很有悟性。所谓音乐性不仅仅在于安排了那些歌舞场面,而是说如何将音乐的线索埋藏在戏剧线索中。如前面所述,“歃血为盟”的场面没有正面出现,而是通过天红与拉铁两位民族兄弟的民族情谊来体现,这样就为两人的独唱、对唱和二重唱提供了令人信服的演绎手段。这样比正面出现刘伯承与小叶丹结盟的场面更为艺术化。《彝红》在这方面从一段史料中挖掘出音乐性其艺术功力是值得敬佩的。剧中一些民俗文化的显现,如换童裙、哭嫁、火把节、喝杆杆酒等情景都成为音乐戏剧线索的有机发展提供了契机。一段红色传奇,在彝族风情歌舞中展现,这样音乐性的题材《彝红》挖掘到了。
此前我看到有关此剧在逻辑上有不足之处的说法。或许妮扎嫫这个人物融入到这段历史有些生硬,不符合人物性格发展逻辑。我认为,歌剧与话剧或影视艺术不同,歌剧中的戏剧要为音乐留有空间,歌剧剧本不能为人物性格发展提供太多文本的篇幅。我们看到西洋歌剧名作许多人物用所谓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理论来衡量是经不起推敲的,但却为音乐提供了妙笔生花的空间。我认为,或许妮扎嫫与天红的情感有些朦胧,爱情线索得不是很明晰,她为护旗而献身有些突兀,但这些桥段正是音乐发挥魔力的地方,音乐赋予她浪漫色彩,将她心中的爱倾诉无遗。而且,也正因为如此,才使我们对这段史实有了充分的音乐叙事的理由。歌剧以音乐塑造人物形象,剧中为妮扎嫫设计的音乐是非常有鲜明性格特征的,这个人物是立得住的。看完歌剧,这个人物留下了鲜活的印象,她的音乐能在耳际回旋良久。
音乐的民族性
《彝红》的音乐同样没有概念化。剧中为几位角色设计的音乐都是优美动听的旋律。除了基础必要的转调推进情绪,基本上都是流畅的音乐进行。他们的音乐虽然都有彝族民歌的旋法特征,但又都有各自鲜明的个性。天红和拉铁的音乐彝族旋法还融合了流行歌曲的形式感。从头至尾,台上台下不再为高音而纠结。天红和拉铁的通俗唱法、妮扎嫫和果基夫人的民族唱法,而剧中吟唱者以“彝族情歌王子”的所谓原生态唱法(混响加得很有艺术含量,有穿越时空的感觉)都在剧中和谐并存。民族歌剧中打破单一唱法的做法已经越来越多了,这是我们探索中国民族歌剧之路过程中的自如现象。管弦乐部分的写作以功能和声为主,和声和配器很有功底,声部走向流畅合理,音色靓丽,高潮处能催化情绪,但不以喧嚣强加于人。民族特色乐器(竖笛、月琴)、打击乐器的使用点到为止。《彝红》没有设置西洋歌剧标准剧目中的那些纯器乐段落来营造戏剧气氛,但由一些“原生态”的民歌和舞蹈作了弥补。从始至终,我们听到看到的是一部富有少数民族风情和高度美感的民族歌剧。
在当晚的演出,令我对指挥家唐青石带领的凉山交响乐团心生敬意。唐青石我在若干年前参与编写辞书《中国交响音乐博览》撰写“唐青石”的词条掌握了一些个人资料,这次演出现场对他歌剧指挥的才能有了直观的见证,无论是大的音乐架构还是细节的微观显现都得心应手地带领乐队流畅地完成。而凉山交响乐团这样一支地区的交响乐团,在声部平衡和音乐表现等方面都显得很有修养,歌剧乐队的演奏要素都掌握得很到位,并且情绪饱满。如此之高的职业水准令人刮目相看。
歌剧-音乐剧
听说对这部《彝红》是歌剧还是音乐剧有争论。我认为,歌剧和音乐剧不应硬性化界。在西方人们现在也拿不出一份成熟的关于歌剧和音乐剧在形式上的定义标准。在美国,有着标准美国歌剧剧目之称的《波吉与贝丝》在华盛顿美国国家歌剧院则入列美国歌剧剧目。再有,对于歌剧和音乐剧,艺术标准化也处于动态之中。例如,通常认为歌剧音乐的定义是用“发展”的手法,音乐剧的音乐是用“叠加”的手法,那么我们的板腔体手法不也被认为是中国式的发展手法吗?《彝红》所用的民歌和通俗歌曲同样可以成为民族歌剧的一种发展手法,这种手法《刘三姐》中就使用了。对白与宣叙调也是我们在摸索民族歌剧时的纠结之一,中国的原创歌剧中对宣叙调的使用,成功的少之又少。我非常欣赏《彝红》明智地使用了对白,没有掉进宣叙调的“泥淖”之中。其实,汉语的四声已经是一种音乐了。剧中使用了风情浓郁的彝族民歌和舞蹈,可以说是原生态的歌舞,并且用在关键的节点,用得适度。与他们有着共同血脉的汉族自叹歌舞才能退化了。全剧虽是有歌有舞,但避免了晚会方式,是生活场景的真实再现。所以我认为,《彝红》无论作为歌剧还是作为音乐剧,都是一部诚实之作,也是成功之作。我个人倾向于《彝红》作为歌剧来呈现,但这不是从我的个人好恶出发,而是觉得这样一部充满真实性的制作作为歌剧更恰如其分。
当然无论是作为歌剧还是音乐剧,都还有进一步调整的空间,而两者的侧重还是有区别的。但是由于使用了通俗唱法,如何使用麦克风是下一步的课题。麦克风进入中国歌剧已经是一个需要人们正视的现实,民族唱法和通俗唱法的演员通过麦克风可以演唱管弦乐伴奏的歌剧了。民族唱法的适当补一点声就可以了,而通俗唱法的则全靠麦克了。与此相适应,管弦乐部分的写作也需要对此做出相应的调整。麦克风是一个技术问题,也是一个艺术问题。当然,不用麦克风的声音更美。
舞美的真实性
如果一定要强调歌剧与音乐剧的区别,我觉得细节的真实应该是歌剧制作的突出特征之一。《彝红》的舞美不是概念的卖弄,声光电技术手法运用适度,没有用多媒体来虚张声势。全剧彝族艺术元素充分运用,如鲜艳的彝族服装、建筑、生活用品等,但不是堆砌,没有以“五色炫目”。全剧无论是景片还是装置、服装、道具,都以真实为主。舞美元素在台上布局合理,为戏剧调动提供动力。梯台的搭建为合唱队的站位提供了声部布局的层次,并为舞台前区留有充分的表演空间。灯光的编排突出戏剧和音乐的主题,动静结合。启幕和闭幕时一部织机置在右侧台口,是一种无言的彝族史。
纵观全剧,前期宣传中的亮点都在演出中得到了真实的呈现。
亲民的歌剧制作
歌剧《彝红》让我们看到,凉山的彝族有着如此深厚的音乐舞蹈艺术宝藏,同时,是音乐将这段历史提升为一种进入精神遗产层面的东西,让一段革命历史传奇以民族史诗的形式再现。这不是一部以《茶花女》、《图兰朵》为模式创作的歌剧,而是一部寻找新思路的中国民族歌剧,是一部忠实于民族文化的制作。指挥唐青石认为这部歌剧是一种回归,是自《白毛女》以来又一部为老百姓写的歌剧。我认为,以这样的民族性、通俗性形式写歌剧,是使观众走进歌剧的一种途径,是中国民族歌剧的众多形式之一。(卜大炜)